拉尔方索

KREISEL

1001立方体

    在今年八月的北京奥运会期间，在国家体育场“鸟巢”和国家游泳中心“水立方”之间的树阵旁边，人们会看到一件加工精美的不锈钢雕塑作品，它由七个球体和七个圆环构成。平时它们是垂直和静止的。但若是在一个有风的午后，人们会发现它开始呈现出一种非常优美的波浪形摆动——天光摇曳，云影娉婷，风中柳岸，长袖汉姬！
    这件雕塑作品的名字叫《舞风》。确切地说，它是一个经过精确计算的动态力学系统，整个系统必须在风力的作用下保持运动中的均衡。而这种球体的波状连续运动，很容易使我们联想到微观世界的波粒二象性，以及整个物质世界无限深远的运动。
    《舞风》是北京奥运雕塑项目受到特别邀请的19件作品之一。它的作者是国际动态艺术组织的主席拉尔方索。
拉尔方索1959年生于阳光明媚的瑞士。尽管他自幼喜欢艺术设计，但在选择大学专业的时候却完全遵从了父亲的忠告。拉尔方索的父亲告诉他，你可以先学习和从事商业，然后在商业成功的经济基础上，去实现你的艺术梦想。拉尔方索看起来是个乖孩子，他完全按照父亲的设计，完成了商业的学业并成功地经营了一家公司。现在公司已经成长起来，进入正常的运营，拉尔方索把它交给职业经理们去管理，而他则终于可以从事自己真正热爱的艺术了。
    拉尔方索的艺术是一种动态艺术，应该属于雕塑的范畴。但它是三维空间加一维时间的四维雕塑。这种动态雕塑倒也并不是拉尔方索的发明。早在现代主义运动初期就有丁格利等人进行过卓有成效的实验，那种巨大而笨拙，有时甚至是摇摇欲坠的机械系统，是丁格利对现代工业机械文明的批判。后来又有美国的考尔德，从创作的动机来看，考尔德的动态雕塑不再是批判的力量，它变得纯粹而唯美，轻盈地平衡在形式主义的空间中。但这样的动态雕塑似乎走上了一条并不宽阔的道路，以至于在上个世纪末期，从世界艺术的立场看，动态雕塑已经门庭冷落。
    这种情况到拉尔方索这一代人开始出现明显的变化和转机。尽管纯粹视觉形式的美感依然是他们创作的重要冲动，但某种观念的植入正在占据着越来越重要的位置。
    以拉尔方索为例，他在香港设计的《外面2号》是一组透明的彩色圆盘，基本上属于前者——单纯的视觉快感，投射在地面的彩色光影伴着音乐分合、重叠，制造出迷离的梦幻空间；但他为北京奥运会设计的两个方案则蕴含了更为丰富的观念。除了上面谈到的《舞风》已经落成以外，另一个方案的题目叫《联盟》，它是六组可以水平旋转的金属弧形臂，上面标志着世界各国的国旗。有趣的是这些弧形将在风力的作用下出现各种随机的和不可预料的变化：彼此上下重叠，犬牙交错、或邻接或远离，不断地解构而又不断地重新组合……作品表达了拉尔方索对国际社会与民族国家的理解和阐释：世界是平等的，各个国家、各个民族之间，既没有永远的联盟，也没有永远的对立，战争和仇恨都是可以化解的，先进和落后、强大与弱小也并不那么绝对，其中包含着一种真正深弘雅健的东西，那应该是自然的永恒动力和宇宙的寥廓均衡。
    拉尔方索另外一件有趣的作品是《向上运动》。它的旋转给人一种上升的错觉，看上去仿佛有什么东西不断地越来越快地向上升起。但作者有意在这个作品中设计了一个球体，无论观者觉得雕塑如何上升，这个球体却依然停留在原来的高度！ 它明确无误地告诉人们，整个雕塑并没有上升，上升只是一种错觉！ 这就像我们不断更新换代的技术：从电报到电话、传真，从计算机到电脑、笔记本，从手机到Internet、 Email、QQ、视频等，看起来真是日新月异，大大地提高了我们的工作效率。可是那被我们节省出来的时间呢？我们是不是比我们的前辈更有时间享受着自然的诗性和生命的惠赐呢？事实似乎并非如此。我们每天仍然面临着永远做不完的工作，我们的生活更奔忙更紧张，那么世界由于我们的努力而不断地进步了吗？这会不会也是一个错觉？
    显然拉尔方索不是一个盲目的技术进化论者，但我必须说明的是，他也不是一个拒绝技术的自然保守主义者。从世界文明的视野来看，现代主义的成就和进程是不可抗拒的，在欧洲和美洲，在亚洲和非洲，它并没有像查尔斯·詹克斯在1977年所宣告的那样死去。所以这位后现代主义的理论大师已经把自己关于“现代主义死亡”的预言修正为“微笑的批评”，拉尔方索的艺术正是一个很好的范例。他运用科学的原理，运用技术的手段，但表达的不是征服和占有，而是世界的存在及其内在的诗性！ 不锈钢的雕塑在中国已经遍地开花，它们往往非常庞大，占据城市要冲，表现着经济腾飞的意愿，但从来没有一件能够在夏日的晚风中舞蹈，《舞风》是可见的现代技术和不可见的自然风力之间的邀请，它们优雅的“双人舞”，隐喻了人类文明与包括它在内的天地宇宙之间无限辽阔深远的和谐。
    在这个意义上，拉尔方索甚至是一个不断探索的人。尽管他在动态艺术的领域成果卓著，但他并没有滞留，而是进一步把自己的创作延伸到更为新异和未知的领域。比如非固体的“雕塑”媒介，比如激光和声音的作品，比如流体造型的作品——这种流体造型不是一般水体意义上的喷泉、跌水或池塘，他所说的是一项正在进行的实验。这个实验试图运用磁场的力量直接使石油立体成型！ 而且据说再有两到三周就很有可能成功。拉尔方索还非常热衷于作品与观众进行有趣的互动和对话，比如在一件激光的作品中，按照他的设想，观众可以在世界上的任何地方通过互联网参与这件作品的形态、色彩和运动变化！ 这是全新的创作意识，这种动态是互联网时代的动态，作品不再是一个艺术大师供人瞻仰的不朽经典，而是一个永远开放的邀请，一个与公众、与自然、与世界的存在本身共舞的邀请——新技术在这里呈现为艺术创造和探寻的力量和途径，它可以引领和帮助我们访问那些至今沉默的物质领域，去揭示那些至今被晦蔽在日常性与实用性之中的通感和诗性。
    2001年拉尔方索和几个朋友发起创立了“国际动态艺术组织”，这个组织如今已经拥有来自六十多个国家的一千多名会员。他对中国非常友好，热切地希望着与这个古老的东方大国的新一代艺术家进行对话和交流。遗憾的是大家无法从这个平面媒体中看到他的动态作品处于运动之中，但我们或许可以依靠图片和想象，来分享拉尔方索在苏黎世阳光中创作的愉悦与欢乐。

   (北人 中国雕塑学会学术部副主任)